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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英杰:不可控,不完美,但鲜活如斯

林霖 Cc主义
2024-09-02


美术馆冷峻的空间内是灰色工业风的基调,衬得这画布上的雪山更为凌冽;眼前似乎是有一阵风刮过,带出一场雪花飞溅;而有的画面上则是一股股凝聚的自然力,风雨雷电,或是升腾的烟云。大块的色彩似乎是凝固的,也是半凝固的——有一些滴落的线条看起来像突然凝固的明胶,而另一些飞扬褶皱的笔触似乎有意被抹开了,就像即将被擦去痕迹的炭笔……一切都在骚动着,唤醒观者的感知。


这是龙美术馆正在举行的陈英杰个展“直觉的游弋”现场。艺术家相信自己的直觉、挥洒自己的直觉,观众也能相信自己的直觉而并不需要调动过多知识储备和深思熟虑的审美情绪。这场观展体验很畅快。现场还放置有涂鸦喷瓶,暗示着艺术家的创作起点与本质——色彩喷薄不仅仅是意象层面的,更是物质层面的媒介工具。


 龙美术馆, “直觉的游弋”展览现场,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在很多介绍陈英杰的文章里,开头几乎都会提到他早年的街头涂鸦经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在于——在看到陈英杰作品本尊之前,先入为主的印象也许是“涂鸦也能进美术馆的殿堂吗?”“涂鸦和水墨混搭到底怎么搞?”……诸如此类。于是乎,这个讨论又要围绕所谓的当代艺术观念展开了,所谓传统的新生、当代水墨之类……还好,这些所谓的疑惑在看到陈英杰的作品之后都打消了,也即是说,问题不该是这样开始的——并不是“涂鸦”和“水墨”如何混搭的问题,而是艺术家为什么选择现在我们看到的创作方式?他只不过是用一种当代的、非常契合他生活方式和兴趣爱好的媒介来创作他心中的山川湖海,也是他一直以来对中国文人山水画的敬畏之心。


 坠落的阳光, Falling Sunlight, 150 x 100 cm, Acrylic and spray print and mixed media on canvas, 2021,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抛开媒介、手法来谈,陈英杰认为书法和水墨是非常当代的理念;所以,他更愿意把自己的作品和展览定义为一个“方法论”以供探讨,至于地点是在街头、地下还是作为某种官方或权力严肃机构的美术馆、商业机构的画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阶段性进程的分享。就像他永不停歇的生活状态,总是在快速移动和客观物理条件颇受限制的环境下创作。比如早年街头创作的经历让他在创作时对速度和竞技性提出了要求,这样的创作状态也让陈英杰乐在其中。


 陈英杰在工作室创作,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从“游击队”到“在路上”,诚然是不同年龄阶段的不同心境和状态使然。但如今带着画布到高海拔的大山里创作并非是一种行为艺术式的宣告,而是艺术家着迷于客观物象乃至自然环境带给他的灵感与养分。先迈出步伐,路上会遇到什么,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不可控,但重要的是,人在旅途,是一种体验;只有行动、在路上,才能有收获。当一路的所见所闻都化作喷枪那喷溅而出的颗粒时,我们或许很难分清究竟是人在掌控工具,还是颜料已然拥有自己的轨迹而游走;一切既是偶然,却又仿佛是逃不离的宿命。


 陈英杰在户外写生,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艺术创作之于艺术家就是生命历程的一部分,是镌刻在命里的年轮。十几岁的少年总是喜欢做些叛逆的事情,精力充沛似乎永远挥霍不完;“游击队”式的涂鸦就是一种态度表达。随着年岁增长,总还是有一些原本被遮蔽的内在情绪或者早已被那些潜移默化的养分浇灌的种子悄悄发芽,于是,会走向一个更为开阔或曰开放的境界。然而,少时的经历与习惯又岂会轻易磨灭?那种短时间内迅疾挥洒的肾上激素带来的激情与野性如今依然在流淌。无论是赛车还是徒步于非网红景点的山林之间,都是一种游历与探索,也是以肉身与流逝的时间抗衡。


 龙美术馆, “直觉的游弋”展览现场,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速度的彼岸, Beyond the Speed, 300 x 500 x 4.5 cm, Acrylic and spray paint on canvas, 2024,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喷枪的选择固然是延续一种习惯,而它喷溅的颗粒虽难以掌控,却也是一种主观的移动、在场的印记;正如书法的挥斥方遒亦是随身体移动而成,且下笔之前也无从预知结果。我们在美术馆空间见到的一幅幅画作,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有自己的经历和故事;在滴落的油彩和勃发的色彩之经纬纵横中,我们见到山川万物,也见到宇宙乾坤。这是一种幻象吗?当然不是,正如那句箴言:“芥子虽小,能纳须弥”;个体的存在,就是万物映射的一个点,我们行走、思考、展望、创作,由此而成存在之锥点。


 对流-自然重力, Convection - Gravity C, 300 x 200 x 5.3 cm, Mixed media and spray paint on canvas, 2022,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如今,游历了无数震撼人心的山川湖海,阅过海内外无数“流动的盛宴”,陈英杰对表现“漂亮的风景”毫无兴趣,纯粹是感受光影、天气所带来的影响,尤其是个体置身于大自然之下的渺小所带来的直觉震撼。所以陈英杰的艺术创作一个非常可贵的地方正在于他用自己的经历、理解和实践为传统山水画注入了当代的阐释与活力,让我们看到山水画的磅礴还可以如此呈现;而他的画作也成为了他自己的人生样本。


 灰色维度, Grey Dimension, 300 x 840 x 4.5 cm, Spray paint on canvas, 2024,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在展览中有一段记录他在高山创作过程的影片,里面有一句创作笔记写道:风的刀刃刺向一切,也刺向颤抖的画布——那是他将画布带上高海拔的雪山时所体验到的真实感受。山,比如冈波仁齐山,他也去了;但抛开宗教、文化的一切意指,最本质的是,绘画还剩下什么?或者说——能给当下的他带来什么?这也是他一直还在探寻的问题。


 云南速写28, 659 x 152 cm, Charcoal on paper, 2022,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量子世界, 150 x 830 cm, Acrylic and Oil and Charcoal pencil on paper, 2023,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这种“寻找”也是他对当下举办个展的定义。展览是一个开放式的讨论平台,也是一种方法论,是多维度的空间,也是他对现阶段绘画工具的理解与呈现。连现场悬挂画布的方式都与他在工作室创作的习惯保持一致,于是,展览也成为了工作室的延伸。而对绘画工具的选择,陈英杰一直非常明确。除了喷枪、亚克力颜料,如此次展出的作品《云南速写28》和《量子世界》中,则是比较明显的炭笔涂鸦痕迹。他认为用炭笔画画的时候好像能一下子把他拉回童年,尤其是在喷绘技巧愈发熟练的当下,重新回归到一种孩童状态是挺重要的。如此,我们也有理由期待艺术家下一步行走的轨迹呈现。不可控,不完美,但鲜活如斯。




对话 陈英杰



Q:Cc主义

A:陈英杰


Q

这次来到龙美术馆(西岸馆)与观众见面是出于怎样的机缘?


A

首先我非常开心、也很荣幸能来到这么有代表性的美术馆做展览,这也是我第一次在中国的美术馆做个展。说起机缘,是去年王薇馆长有收藏过我的一件大型作品,她人也很谦和,于是就有了后面的合作。当然还有白石画廊的推动,最终才有现在这个展览的呈现。


 龙美术馆, “直觉的游弋”展览现场,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Q

您一般在哪个国家待的时间多?还是说一直是流动状态?


A

我的工作室和大本营依然在广东顺德,但早在12年前我基本满世界跑,从美国到欧洲,我非常享受这种不断游走的状态,通过物理移动来获取很多外界的信号和灵感,不同城市和国家的文化开始影响我对艺术创作的探讨。

Q

新加坡是您出国留学的第一站,那段经历是否对您有着特殊意义?


A

在新加坡留学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在那里我接触到了很多既local又古老的东南亚文化,某种程度上也是影响着我如何形成艺术语言的很大因素。


 龙美术馆, “直觉的游弋”展览现场,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Q

听说您父亲是国画水墨的爱好者,所以可以说您其实从小就有家学修养是吗?


A

父亲对我影响很大,我从小就特别喜欢水墨画。我觉得抛开媒介,抛开表现手法,它其实是非常现代的。我说的这种“现代”不是体现在艺术性方面,而是体现在整个中国哲学的层面,包括“中庸”处世之道、“太极”的阴阳与留白……我觉得古人的很多道理都是非常当代的。


后来出国接触了西方文化,在十八九岁还特别年轻、叛逆、冲动的时期,遇到了涂鸦这种很冲动狂野、很underground的创作方式。在我拿起喷漆的那一刻,当然是有非常大的反差;可是随着日积月累,可能对中国水墨画的技法理解得也越来越多,再加上天生的创作冲动,拿着喷漆在街头狠狠干画的时候,就会有意无意把中国水墨画运笔和写书法的方式融入到其中。


 龙美术馆, “直觉的游弋”展览现场,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Q

但其实要用喷枪绘画还挺难的,喷是一种喷溅的行为,而水墨的毛笔是聚拢的,两者还挺不一样的。


A

虽然两种工具在物理层面的使用上截然不同,但抛开对绘画技巧的枷锁,重要的是表现内心的情感和精神。某种程度上我甚至认为这两个工具本身是连接的,它们同样具有“气”的精神性和物理性,一个是喷漆罐里本身藏有气压,通过气压把无限颗粒粉尘般的颜料隔空释放到画布当中,通过改变使用的距离和速度来实现笔触的大小,在这个“运漆”的过程中更多的是像书法运笔般的运“气”,所释放的能量就不仅仅是通过手部的运动,更多的是调动整个身体的运动来实现整个绘画的跨度,正是这个独特的绘画媒介刚好连接着两种美学文化的精神,无界东西方。

Q

不少文章都会提到您早年街头涂鸦的经历和“涂鸦式山水”,那么如何平衡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和表达方式?


A

刚开始大家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可能会给出一个答案;但是后来发现有些答案并不清晰、也许本就是一个混沌的状态。直到最近做这个展览的时候,我也开始自问:为什么大家一提起陈英杰就想起水墨和涂鸦?对我来说它不再是一个具象的问题了,实质上我并没太刻意让这两者必须要成为什么,而涂鸦的反叛精神与水墨的基因早就在我的身体里像血液一样流淌,只要我拿起画笔,它们就自然生长。


野蛮生长本就是绘画重要的天性,经历不断重叠,想法不断在裂变,最后通过绘画链接起来,成为大家现在看到的这些作品。它们就像童年记忆一样,长大后你所有的选择和喜好都离不开童年的经历,经历这生命历程里不同的阶段,使其成为绘画的燃料。


 龙美术馆, “直觉的游弋”展览现场,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Q

近年来,您行走山川,在大自然里创作和在工作室创作有什么不一样的体验?


A

我享受工作室创作的不被打扰,但在荒野里拿着喷漆罐与山脉对话更有绘画的探索性,在这不可控的环境里会掺着各种各样不定的因素,极速的降温,狂风骤雨,烈日暴雪……这些都成为了一件作品诞生的重要因素,邀请大自然参与到整个创作的过程中,拥抱一切条件,让这只无形的手四两拨千斤地实现绘画的可能性。

Q

说到旅行,是不是可以说您比较喜欢一个人在路上的状态?


A

我享受移动的状态,在变化里寻找变化。

Q

因为您在旅途中可能比我们更能明显感受到,一些自然景区成为网红打卡地之后,带来人流的同时也带来不少环境问题,这些是否会反映在您的创作里?希望大家更多关注山川自然本身的魅力?


A

其实也没有太多去强调风景这一块。过去创作动物系列和醒狮一些具象的画面更多是跟我的童年和接触的传统文化有很大关系,直到最近几年我开始转移到西藏地区,创作开始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我在画画的时候开始思考,如果抛开宗教,抛开文化,抛开眼前的风景,我的绘画里应该剩下的是什么?甚至有时候还问自己:为什么拉了一大堆材料来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绘画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记得在荒野里被龙卷风卷走绘画材料的那一刻我突然释怀了,绘画在哪里似乎变成了一个特别轻的问题,甚至不重要了,在那一刻卷走的不只是材料,还有我的执念和欲望。


 龙美术馆, “直觉的游弋”展览现场,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Q

那您如何看待绘画灵感和旅行、大自然之间的关系?


A

我们一辈子都在与外界纠缠,与此同时又在寻找和学习着建立一个通道与外部达成共识。事实上,在生活中我很难做到通过语言精准表达感受。长期的绘画已经成为了我连接外界的一个重要通道,除了接受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信息以外,还有与世界万物的沟通,与自己的沟通,这是一个见天地见自己的过程。


 龙美术馆, “直觉的游弋”展览开幕式导览现场, 图片由陈英杰工作室和白石画廊提供


Q

最后让我们回到这次的展览,您在当下这个时间点选择做这么一场个展,是代表自己走到了一个创作成熟的阶段吗?


A

并不是,我很开心这次在上海龙美术馆呈现我的最新个展,但保持美术馆的严肃性的同时,放开手脚大胆呈现同样关键。我的想法无时无刻都在变化,因此比起展示那些大家已经熟悉的作品,更重要的是呈现一个当下真实的自己,在创作的过程中拥抱那些尤为可贵的不成熟、不完美,还有使不完的力气。


当我进入这个展览空间的时候,我直接把它布置成了实验室的现场,幻想在西藏的荒野中遭遇龙卷风的创作时刻,带着作品和材料以一种新的方式拥抱临场性,让山川的经络生长在墙壁和地面,就像那些直觉总是以一种并非绝对性却一击即中的方式出现在我的意识中,游弋在这个无重力的宇宙里。大家看到的不只是作品,而是一个思考的过程线索和所投入的状态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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